晚秋早冬是吃柿子的時節。現在市場裏，有脆柿，果大端正，脆甜可口，耐儲藏，成為柿子的消費主流。但是我還是總回憶，小時候，鄉人挑在擔子上賣的小紅柿子，顏色紅艷，皮非常薄，入口甜糯冰沁，稍微觸碰一下，就化作蜜水了。現在在市面上已經見不到了，因為太嬌氣。
想著這大概是農人自家的柿子樹，趁著農閑摘下，換點小錢。但是當下的生活成本如此高，這樣的售賣，不劃算，也就在市面消失了。消失了的當然還有各種土生蔬果，因為農田或者果林為了經濟收益，都會選擇種植耐儲存，賣相好的農產品。有時候自己也杞人憂天，想著那些古老的品種，會不會因此絕種。
最近看到了羅田柿子村的一些圖片，那些柿子樹有兩百到六百年的樹齡，生長良好，秋冬之季，滿樹柿果，照亮天空，且當地保護並行展傳統的柿子種植，深感欣慰。因為我知道，自己喜歡的小紅柿子，依舊還在。
柿子樹，是原產中國長江流域的古老樹種。
柿子樹可以高達15公尺，樹齡可長達300年，且柿子樹的根系可深達三到四米，成熟的柿子樹，根系穩健，枝幹虬曲，向四周擴充套件，秋冬季節，累累的果實掛在枝頭，象一盞盞紅色的小燈籠。而柿子樹年年結果，可謂一棵樹，百年果。柿子樹給人一種穩健之美，長壽之征。
而且柿子樹的花和果，有著和其他樹花和果不同的地方，就是，花瓣多是四瓣，果蒂也是四瓣。
在周朝【禮記內則】當中，就有柿子的記錄，是作為可以吃的日常果實，可以知道，在周朝，柿子樹就已經從長江流域，擴充套件至黃河流域。
那麽在春秋戰國以及秦漢時期的考古中，發現器具大量使用柿蒂紋，可以知道，柿樹以及柿子，不僅具有食用價值，更具有的極高精神寓意。柿蒂紋樣，象征著四極四方，火紅的柿子如同太陽，放射線至遠。可以確定，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柿子樹，是具有象征意義的神樹。
也是，當冬至的太陽升起，巨大的柿子樹挺立，火紅的柿子經霜不落，何等壯麗。
那麽關於柿子樹的守護和種植，或可推溯更遠，在先秦之先，在大巫為主的原始部落或者國家，以太陽和草木崇拜為主流的社會，柿子樹和柿子從萬千樹木果實中甄選出來，賦予了吉祥的寓意。
而柿樹為什麽叫作柿樹？我想，因為柿音同至，音同四。柿子樹是至樹，是冬至之樹，長生之樹，是放射線四方無極。
唐朝段成式【酉陽雜俎】中言「木中根固柿為最，俗謂之柿盤。」不過秦漢之後，建築因為大量采用山林原木，而使得森林樹木數量銳減，從段成式的這篇日記來看，唐朝建築，很多也是用柿木。但是柿木不足，如何解決，就會在建築上大量使用柿蒂紋。柿蒂紋有歷史傳承，又給人以安穩祥和穩健幸福感。
「紅袖織綾誇柿蒂（杭州出，柿蒂花者尤佳。），青旗沽酒趁梨花。
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 」 唐 · 白居易【杭州春望】
而柿蒂紋最俏皮的運用，是在唐朝江南的綾羅織造裏。
杭州女孩子出來踏青，穿著流行的織有柿蒂紋的鮮艷綾羅，明艷輕俏的江南美女，衣裳艷麗卻非常耐看，因為上面的柿蒂紋，顯得織物立體華美卻添就一份端莊底蘊。
或者是在經濟繁華區生出的一種別樣的追求和沈澱感，反而更顯得時尚。
這讓北方京城來的白居易，也忍不住贊嘆。
而在唐朝的長安郊區，有著成片的柿子林，秋冬時節，紅葉滿山，初冬時節，紅果滿林，人們每年去打卡，賞河山盛美，當唐朝衰亡之後，引發了多少人的回憶和感慨。「柿園紅葉憶長安「。
「湖上山林畫不如，霜天時候屬園廬。
梯斜晚樹收紅柿，筒直寒流得白魚。
石上琴尊苔野凈，籬陰雞犬竹叢疏。
一關兼是和雲掩，敢道門無卿相車。」 北宋 · 林逋【雜興四首 其三 】
北宋的林逋，就是世傳喜歡梅花的那位隱士，中年之後定居在西湖孤山，過著清貧自在的隱士生活。世傳他種植了300棵梅花，但是那是不存在的事。因為沒有住所，依托寺廟，後來寺廟專門給了他水邊的一小塊地，建立起了簡易的家園。其中，他種上了一棵最愛的梅花。而因為他對於梅花寄托了深厚的情感，寫出了梅花暗香疏影的美，後人以為他坐擁梅林。
但是，我透過他的詩，以及很多資料發現，他是一個需要自己開荒種地，養活自己的勞苦人，只不過他性格曠達，將清苦化作了生活和精神的美學。
我喜歡這首詩，因為真實。
真實到，我知道他居住的地方和普通農家一樣，房屋邊有一棵柿子樹。這棵柿子樹，是本來就長在這裏，還是他移植過來的呢？很大可能，是他移植過來的，作為自己的庭院樹。因為沒有固定工作的他，要經營好生存，必須利用土地，才能保障一年的溫飽。
柿子樹的生長能力是非常強的，不幾年就可以長成參天大樹。這也是柿子樹的果實采摘，不能等同其他低矮果木。
這裏有個生動有趣的情景，就是在樹邊，架著長梯，上到柿樹上收集果實。
這也讓我想起，某年冬天，在某個寺廟，看到一棵大樹頂上殘留的紅柿子，象鮮紅的小燈籠一樣高掛著，但是，誰也不可能摘下它來，它就那麽打著人的眼睛，在湛藍的天空下，在微雨中。
「萬株名古寺，近復說東陽。
翠樹駢赪卵，燒空炯夜光。
果堪涼渴朔，葉復草顛張。
欲上潼江去，尋思石蜜霜。 」宋末元初 · 方一夔【冬果十詠 其七 柿 】
方一夔說，很多人寫詩都寫，春天花最美，秋天果實都落了，好個蕭條。我卻不以為然，因為他們沒有見過冬天的柿子樹。
我就寫寫我所知道的柿子樹。
就在這知名古寺的山裏，有萬棵柿子樹，現在已經迎接了十月初冬的太陽和霜雪。
你看看，那綠色的樹幹上，齊整掛滿紅色的卵一樣的果實，那紅艷的果實炯炯，仿佛燃燒著天空和夜色，何等壯麗。
柿子的果實，在秋冬非常解渴潤燥，柿子葉子，當然你可以練書法，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我寫到這裏，我就已經心饞柿子的美味了，我要去打卡吃柿子去！
因為柿子樹蒼勁虬曲的枝幹，酷似龍蛇，柿子還有個雅喻，就是龍的卵，虬卵。想想，也形象，一樹古柿，就像巨龍盤踞守護著龍朱龍卵一樣。
」白果青蔬勞遠端，高台傾矣曲池平。
沙田似雪耘枯冢，柿子如丹綴土城。 」明 · 袁宏道【繁台張昭甫給諫竹居王孫邀飲留別 】節錄
在秋冬時節的宴飲，風景很重要。
正是因為冬景蕭瑟，所以人們往往在戶內，張燈秉燭，菊花作伴，以制造春意。
但是戶外的景色，有了一樹滿樹紅果的柿子樹，就顯得格外不同了。
你看看，這位詩人和朋友的宴飲，在什麽地方。
這應該是在北方縣城眺望郊區的高樓上。
室內，當然有著新鮮的蔬菜，還有著時令的白果。
但是窗外的風景，卻何其壯闊，沙田連綿，顯示這裏是邊關，但是一樹樹掛著丹紅果實的柿子樹，點綴在黃沙土城之間，給人以遼闊，濃郁，壯美的北方風情。
讓人慷慨，也讓人沈醉啊
吃著柿子，我想，有生之年，一定要去山中，去仰望那冬天裏高大的柿子樹。
因為柿是冬紅，柿是長久，柿是如意。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