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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哪些公案最能叫人拍案叫絕?

2020-12-07宗教

我友天然,現在已成了名,甚至可以說成了佛。說起慧林寺燒佛,天津橋擋駕,哪個學禪的不知道?我認識他那會,他還叫丹霞----天然是後來馬祖道一那老和尚叫出來的。

丹霞那年復習得好好的去考公務員,誰知路上遇見個搞傳銷的,說啊呀,如今當公務員多危險啊,反腐?倒不關反腐的事,安史之亂雖然結束了,可各路軍閥,動不動講打講殺,象我表哥王昌齡名氣那麽大,詩寫得那麽好,軍閥一個不高興,還不是打屁股打死了?不如去做和尚,安利佛教,象江西那馬祖道一,現在就有了一百多個下線,每個下線都當了一個廟的主持,又都有自己的下線,真是又有名來又有利,還沒危險:越是兵荒馬亂,大家越是求菩薩保佑。沒事誰與和尚過不去啊?你如今做了我的下線,改日我成了氣候,你起碼是個大廟的主持。

丹霞多聰明的人啊?聽明白了也就想明白了:嘿,做你的下線?那幹嗎不直接去做馬祖道一的下線?想明白了就幹,丹霞立馬去江西找了馬祖道一。

馬祖道一可是赫赫有名,師祖是六祖慧能,師傅是南嶽懷讓。禪宗花開五葉,其中臨濟宗溈仰宗兩葉是他這兒散出去的。滿世界打聽一下,古往今來,和尚出名能帶著自己俗家姓的,就馬祖一個!

馬祖眼光多毒啊?見丹霞一進門兩手托住頭巾,打了個圓相,就知道這不是善茬,這樣的主,要就是挑大梁的嗣子,要就是闖大亂的禍根。又是個讀書識字的,改天把我還難倒了呢,於是做個拈花指說:去找石頭。

石頭是石頭希遷和尚,那就更有名了,禪宗五葉的另外三葉都是他的後人,輩分也更高一點:石頭希遷曾是六祖慧能的小徒弟,六祖慧能圓寂時他才十來歲,當時只知道拉著慧能的手嗚嗚地哭:沒了師傅誰管飯啊?慧能說:且去尋思。石頭希遷想明白了,就去尋了「思」,拜了慧能大徒弟青原行「思」做師傅。所以他應該算是慧能徒孫,但到底還當過徒弟,輩分就高那麽一點。

丹霞見了石頭希遷和尚,又來那個圓相,石頭知道不好惹,礙著是馬祖介紹過來的,不好再推出去,便說:打雜去!丹霞公務員沒當成,成了廟裏打雜的了。

雜一打就是兩年,丹霞心裏出火:六祖慧能也在五祖弘忍那兒打過雜,不過才打了八個月,一首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就得了五祖傳授衣缽。六祖還不識字!丹霞自忖文化水平高多了,無奈石頭不給他展才的機會!

沒有機會就要創造機會。那天,石頭希遷看眾和尚吃飽了齋,昏昏坐在蒲團上各自打瞌睡,一聲斷喝:鋤佛殿前草去!眾僧忙忙地找鋤頭響應號召,卻見丹霞打了盆水,拿把剃刀過來,請石頭給他落發----我的頭發才是草呢,師傅你也動動手,幫著我鋤鋤草。落了發才好算是和尚啊,敢情丹霞混了兩年,別說處級和尚,連個社員和尚都沒混上!你不是說鋤佛殿前草嗎?拿盆水來,請你落發,給個正式和尚的身份,要不然別怪我找茬!你道行那麽高的前輩,說出話來應該充滿禪機智慧吧?總不能我把你理解得很高明,你當眾承認自己沒那麽高明吧?

石頭心如閃電,立刻明白:剃了這個頭,自己就多了段傳奇故事。這徒弟看來不收也不行。於是一面給丹霞落了發,一面教導他做和尚的種種規矩。誰知丹霞沒聽完,捂起耳朵就跑-------行了吧,還想拿個長期合約困住我啊?我早不想待了。兩年打雜,換你給我落個發,如今你我各不相欠,你那些思想教育還是留給那些木知木覺只會鋤草的去吧!

丹霞離了石頭處,回來找馬祖。進了廟門,就爬到一尊羅漢塑像上去。眾和尚大呼小叫,驚動了馬祖。馬祖出來招呼:我子天然。丹霞立刻下篷,跳下來下跪說:謝我師賜名。從此丹霞就成了天然和尚。

為什麽馬祖不說我子丹霞呢?想什麽呢!馬祖座下得到印可的大和尚一百三十幾,尋常和尚上千,怎麽可能認出只在幾年前見過一面的丹霞呢?馬祖也許把他認成別人了,也許是安慰他:徒弟都是好徒弟,爬高爬低都出自天然本性----人是猴子變的嘛。反正丹霞是打草隨棍上,你叫什麽,我就改名為什麽,我就是你賜名的徒弟啦,這回別想那麽容易的把我轟走。

接下來,馬祖問:從什麽地方來?這就要註意了,可以看作普通問答,也可看作一種機鋒,可天然老實回答:從石頭處來。為什麽?他猜馬祖沒認出他,他得給馬祖一點提示:記得嗎?我就是給你打發到石頭希遷處去的那個!這下馬祖記起來了,於是說:石頭路滑,小心摔了。這自然是機鋒了,但單這一句看,算不得好機鋒:打禪機,要出乎兩邊,象是生活用語又象是考察,看你往哪個方向理解,一聽就象是考察的算不得好機鋒。特別是機鋒應該是聽懂了也很難答好的-----這才能考察出弟子的功力,象著名的黃龍三關:我手可像佛手?我腳可像驢腳?上師這麽問,讓學生不好回答,真是難倒天下選佛者!小心摔了,怎麽答也錯不了哪去。為什麽一代宗師馬祖道一會這麽說呢?原來,他認出天然就心生惕惕了:你這個鬼精鬼精的,為什麽老老實實回答:從石頭處來?是不是故意用這拉家常的態度,當我的問話不含禪機?我來一句:石頭路滑,一聽就是有禪機的,使我第一句問話串點味,讓大家看看,是我有禪機,你沒聽出來!但天然回答果然混成天然:若滑倒,就不來!-----石頭難不倒我,也困不住我。你?嘿嘿。

是天然,使這段公案成為好公案:一切都是他主動的,遇到大師也絲毫不輸氣勢,那時他的禪學造詣已與馬祖石頭伯仲之間了。可得到印可後,馬祖還是讓他走了。

為什麽呢?因為馬祖門下實在太繁榮了,上千的和尚,每日開銷巨大不說,管理也需上台階。馬祖聘請了弟子百丈懷海做總經理,正在規範制度呢。制定了一部管理手冊叫百丈清規,後來經過全國廟宇學百丈的群眾運動,成為所有叢林的規範。為了解決開銷問題,百丈提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每天帶頭開墾荒地。某天百丈和尚病了,沒下田,那天就真的沒吃飯。這樣以身作則好幹部,領導是要支持的。放個不守規矩花樣百出的天然在廟裏,不是給改革增加難度嗎?百丈清規裏把睡覺的姿勢都規定了,你天然受得了嗎?於是馬祖給天然打起了禪機:遇留而止。「留」這一個字可以多種解釋,遇到留這個地方啦,見了留侯廟啦,有人留你啦,你都可以止;但「遇留而止」總起來四個字,卻只有一種解釋:你該走了,你該到一個與留有關的地方去,我這兒就不留你啦。

從此,天然就浪跡天涯起來。反正名氣很大,馬祖賜的名,石頭落的發,機鋒掃遍禪林,到處都有主持小心供奉著,但也到處都有主持提防著。哪座廟想借他名頭搞搞宣傳,組織幾場高僧說法慈善募捐活動,總是把他請去,可他偏偏愛搞自由化,話鋒過處,佛祖達摩都不輕饒,羅漢先師更不在話下,每次總是聽者如癡如醉,舉辦者膽顫心驚。有點像北大請了李敖。

九百多年後,雍正皇帝整頓佛教自由化,把他的言論收集了起來,準備搞大批判的,一看毒性太大,就藏起來做防擴散材料了。只給他戴上個帽子:狂參妄作,家之逆子,國之逆臣!

奇了怪了,既是出家人,稱什麽子,稱什麽臣?到底說的什麽,能不能滿足一下我們的好奇心?

據現存的紀錄稿,天然的講演有一次是這樣的:施主們,你們聽我說了那麽多,還記得今天是來幹什麽的?對嘛,聽我說法嘛,聽了幹什麽?想得道,想成佛成祖嘛,至不濟也作個聽佛說法的羅漢嘛。可我要告訴大家,佛,我這兒是沒有的,道,我這兒也沒有,不但我這兒沒有,你跑慧能那兒也沒有,你去達摩那兒也沒有,你就去了西天釋迦莫尼座下,也一樣沒有!你看當年聽他講經的五百羅漢,搞到最後還不是些吃飯拉屎的俗漢?達摩是什麽?這兒有他的像,大家看,諾,一個騷呼呼的外國洋鬼子嘛……

這樣的講演,聽講者可能大汗淋漓,大徹大悟,也可能塞耳逃去,卻不可能無動於衷。而主持們每次都給他搞得心力交瘁,回來對著菩薩磕一百零八個響頭還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逃不過阿鼻地獄,漸漸也不敢請他。既然沒有一個地方叫「留」,他也樂得芒鞋鬥笠雲遊天涯。

漸漸的,各廟主持都換了小字輩,很多人不再知道他的鼎鼎大名。那年冬天,他到洛陽去找好友伏牛寺長老,路過慧林寺,便在那兒歇腳過夜,慧林寺也沒和尚認識他,連個火盆也沒給他準備,他便找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木佛點著了取暖,慧林寺斑竹聞訊大驚,光頭都急出汗了,趕來找他理論:施主怎麽把小寺佛像燒了?天然很認真地撥撥火說:燒取舍利。斑竹簡直氣結巴了:木頭裏怎麽會有舍利!天然笑嘻嘻地說:既然是木頭,為什麽不能用來取暖?斑竹知道遇到了高人,鬥嘴是沒希望贏了,偏他又天生是個氣量小沒慧根的,不懂得換個笑臉,求個點撥,也好在這著名的公案裏留下個名字,只是氣憤憤地走了,所以到今天大家也不知道,那晚生氣的和尚姓甚名誰。

反正第二天,天然是很得意地走了,到了洛陽天津橋,他往那橋中間一躺,看起了雲彩。遠遠公仆轎子過來,轎夫大聲喊他起來,說是政治局委員,直轄市市長,東都留守鄭余慶到了!天然卻只顧自己看風景。鬧得鄭市長親自下來看稀罕,問他是誰,他只答了三個字:無事僧。鄭余慶是有慧根的,便親自招呼他起來,吩咐給他做兩套衣裳,每月照副處級退休待遇供應米面。鄭余慶做事聰明,今天我們就透過這公案記住了他的大名。

如今的網友可能會對這兩樁公案稍有點不感冒,特別是後一樁:那不是大V故意炒作自己的名聲嗎?是滴,這一千多年持你們這種看法的人還是不少的,其中實情,我一直不忍說穿,實際情況是,那年已是公元808年,天然已經七十一歲了,洛陽的冬天是很冷的,那晚和尚不燒木佛,也許第二天就該別人燒和尚了。這也是鄭市長會給他一份養老救濟的原因。

不過大家也不必太為天然擔心,他才不傻呢。說公元808年,大家沒感覺,要是說元和三年,可能就有人明白了,為什麽鄭市長會對他一個野和尚那麽客氣。元和是唐憲宗年號,唐憲宗人稱小太宗,算個中興之主,就是有一點:好佛。為了一篇諫迎佛骨的文章,差點把唐宋八大家排第一的韓愈卡擦掉!那是元和十四年的事,韓愈到那時還對皇上有多信佛認識不夠,天然早十年,不,早十一年就明白了,那個天才悟性,叫我不得不服。哈,這個老油子!

他在洛陽附近待了十來年,粉絲很多,可總覺得有事未了,便又去雲遊。到了南召縣,見一座小破廟叫丹霞寺,便喜:這不是我的寺嗎?我就叫丹霞天然呵。站在寺旁久久瞭望,天邊黃昏的雲彩燦如丹霞,遠遠一帶青山如畫,問廟裏和尚,那都是什麽山?和尚答:從這邊數去:大留山,二留山,三留山……丹霞驀的雙手合十,記起了馬祖對他說的:遇留而止。冥冥中,他看到了最後的歸宿。

下山來,他找了幾個大戶粉絲,提出要重建丹霞寺。便有個龐姓的居士願意盡力贊助。到公元824年丹霞寺重建完工,丹霞天然心事已了,說自己要走了,便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披起僧袍,戴上鬥笠,穿好芒鞋,一足落地,一足未落時,倏然入滅。年87。

第二年,825年,丹霞寺開光,第一任主持晤本良皆,奉丹霞天然為開山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