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辦過一個案子。女大學生來報案,說她男朋友失蹤了,並且一口咬定,男朋友遇害了,還說知道兇手是誰。
我們調查發現,她口裏的男朋友,確實失蹤了。
奇怪的是,旁人都說,這兩人不是情侶。
更詭異的是,沒過多久,男生的屍體被找到,確定遇害了。
可這個女大學生,怎麽都不肯說出,她知道的兇手,究竟是誰。
這事兒得從多年前,我還在基層派出所工作說起。
一個大學女生來報案,說她男朋友失蹤了。
女生叫錢琳,某大學大三學生。
有點意外。
通常情況,失蹤人口報案都是家屬,情侶過來報案的很少。
說實話,我們也不會受理。畢竟,我見過太多情侶吵架玩失蹤的事情了。
但這個女生不同。
我正做工作勸她回去等等看,她突然來了一句。
「我覺得他死了。」
聽得我一楞,忙問她,「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知道是誰殺了他。」女生說,「但是我找不到屍體。」
還有一點引起了我的註意。
兇殺案件的報案人,通常都慌裏慌張的。
這個錢琳不同,雖然看上去一副膽怯的樣子,但她說話很有條理,邏輯清楚,看上去可不慌亂。
更重要的是,我們調查發現,她男朋友,確實失蹤了。
失蹤的男生叫王繼超,和錢琳是同級不同系的同學。
王繼超確實沒在學校。
手機關機,微信不回。通訊方式上來說,失聯狀態。
他們班的輔導員看上去不著急,只簡單跟我們說了說王繼超的基本情況。
這小子是個野外登山愛好者,山裏訊號很差,聯系不上很正常。
「他啊,經常玩失蹤,要是別人我可能覺得蹊蹺,但他失蹤個幾天,太正常了。」輔導員說。
聊完,輔導員突然問了我們個問題,
「你們怎麽知道王繼超這幾天不在?這事還驚動了警察,也太誇張了。」
「他女朋友來報案的,說是男朋友失蹤了。也是你們學校的,叫錢琳。」
「錢琳?」輔導員看起來有些糊塗,問,她說王繼超是她男朋友?」
「是。」我問,「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輔導員說,「王繼超和錢琳根本就不是情侶。」
冒充權力機關工作人員的騙子我們見多了,但冒充別人女朋友報案的,還是第一次。
我們第一時間把錢琳找了來。
沒想到,她的反應出人意料地激烈。
一直嚷嚷著,說輔導員能知道什麽,平時就是傳達下檔、發發通知,他說的話也算數?
雖然這姑娘態度不好,但說的話似乎有點道理。
我沒急著反駁她,問她,上次報案,為什麽斷定王繼超被殺了?
「因為我會發資訊給他,通常他都會回。」錢琳平靜了些,「這幾天都沒什麽回復,只有一條訊息。」
錢琳說著,遞給我手機。
我看到她微信上有一條對方發來的資訊,只有兩個字:救我。
「這是王繼超發來的?之前的聊天記錄呢?」我看到聊天列表裏就這一句話,問。
「刪除了。」錢琳面不改色,「我習慣過幾天就清空聊天記錄。」
「男朋友的也清?」我看看她問。
錢琳點頭,沒說話。
「他是不是去哪裏登山了?」我換了個話題,問錢琳,「什麽情況下發的這訊息?」
「不知道。」她說,「他從來不告訴我這些。就接到這一條資訊,之後就沒有了。」
「你不是他女朋友嗎?」韓東升問,「這都不告訴你?」
「誰規定女朋友就一定知道?」錢琳懟了韓東升一句。
「上次你還說,知道兇手是誰?說說看。」我接著問。
「我不能告訴你們。」錢琳看起來很為難的樣子,「現在還不能說。」
接下來,不管我們怎麽做工作,錢琳就是不肯透露半個字。
「感覺她腦子有點問題。」韓東升抽了口煙,神色郁悶。
「輔導員說得沒錯,兩人肯定不是情侶。」
「我覺得她根本不知道王繼超的情況,更別提什麽兇手,她就是想引起我們的註意,幫她找到那個男生。」
是不大正常。
目前最要緊的,是搞清楚王繼超的去向。
如果找到他,人沒事,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憑這兩個字就判斷他有危險,沒什麽說服力。
「我讓你去調查錢琳和王繼超的關系,怎麽樣了?」我問韓東升。
「問過了,她的同學說的和輔導員差不多,兩人不是情侶關系。」
「應該說,王繼超是錢琳的暗戀物件。」韓東升吐出一口煙,苦笑,「都不算是暗戀,應該叫明戀物件。」
「錢琳一直在追王繼超,但對方好像對她沒有意思。」他解釋說,「這錢琳,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單相思。」
不過這個女生不一般。
韓東升推測,雖說女追男隔層紗,但女生面子薄,一般表白被拒絕也就算了。
這姑娘不一樣,完全不氣餒,窮追猛打了好長時間,送早點、噓寒問暖,甚至堵到宿舍門口送東西。
王繼超宿舍同學都看不過去了,還勸過他處了試試。
「但他態度曖昧。」韓東升接著說,「不拒絕,也不同意,只說當對方是好朋友,這事連輔導員都知道。」
「王繼超家裏人對他失蹤,有什麽反應?」我沒接茬,問道。
「家裏人也覺得不是意外,看來輔導員說得對,王繼超確實經常自己出去,他家裏人都比較淡定,也是說等等看,不著急。」
「不瞞你說,我也覺得是大驚小怪。」韓東升煩躁地說,「過幾天這小子自己就冒出來了,我們應該是白跑一趟。錢琳喜歡他,過分關註也不奇怪。」
我沒說話。
韓東升說的都對。
但有一點很奇怪,錢琳覺得王繼超被殺,很蹊蹺。
錢琳自稱是王繼超女友,這點不奇怪。
看得出來,她是個有點偏執的人,也許誤會了王繼超說過的話,錯誤地認為對方已經認可了她。
甚至潛意識裏,已經把自己想象成是王繼超的女朋友——
這種情況我不是沒見過,甚至有人因此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但不管怎麽樣,都不會出現她想象王繼超已經被殺的這種情形,甚至她還認定,自己知道所謂的兇手。
一籌莫展的時候,大徐的電話打過來。
王繼超,竟然真的死了。
接到報案的時候,大徐就在搜尋,最近發現的死亡人員中,有沒有年輕男性。
兩天之後,他的電話過來了。
發現一具男屍,從年齡來看,和王相符。但身份還需要核對。大徐在電話裏,催我們盡快過去看看。
屍體簡直慘不忍睹。
腦袋碎了、多處骨折,渾身的肉都血淋淋地翻開來,內臟破裂、頸椎折斷,應該當時就沒命了。
憑我的經驗,應該是高墜造成的死亡。
我想起輔導員說王繼超喜歡爬山。從這個角度來說,這種死亡方式也不意外。
當然,死者是不是王繼超,還要進行 DNA 對比。從臉部損毀程度來看,家屬來了也未必能認出來。
身份核對並不復雜,結果顯示,死者確實是王繼超。
他母親趕到停屍房,剛掀開蓋屍布看了一眼,就直接昏了過去。
竟然被錢琳說中了。
我和韓東升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本來以為這只是個無聊的惡作劇,沒想到被她一語成讖。
我迅速想起了那只有兩個字的短資訊。
救我。
現在看來,王繼超似乎早預感到自己會遇害。或者說,危險來臨時,他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於是發訊息求救。
問題是,為什麽要發給錢琳?而且只發了「救命」兩個字?
我見過王繼超的照片,長得還行,但怎麽也算不上特別出挑。不過感情這種東西很難說,畢竟情人眼裏出西施嘛。
韓東升詳細詢問過王繼超的同學,普遍對錢琳印象深刻。
有個男生還笑著說,錢琳其實還挺好看的,就是胖了點,不知道為什麽王繼超不冷不熱。
「這小子一直掛著人家,很不厚道。既然不打算和人家談戀愛,就直說。他不,錢琳送的東西還都收下了,明擺著拿人當備胎。」他說。
我聽了有些感慨,沒說話。
「就這種關系,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會發簡訊給錢琳?」韓東升搖搖頭,「不太可能吧。」
「未必。」我說,「可能就是這種關系,王繼超心裏才清楚,真正能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的,只有錢琳。」
「有道理。」韓東升點頭表示認同,「那為什麽不說清楚?發個地址或者其他資訊?打電話不是更好?既然能夠發資訊,至少說明手機訊號是沒有問題的,只發兩個字,方位全無,別人怎麽救他?」
「你說到點子上了,我也沒想明白。看來還得再找錢琳談談。」
錢琳還不知道王繼超的死亡,我們找她過來的時候,她滿臉期待,還以為王繼超有訊息了。
「你們找到王繼超了嗎?」果然,她一來就問。
「先回答我們的問題。」
「你說的兇手,到底是誰?」我看著她,嚴肅地問。
「其實我也不知道。」錢琳聲音突然小了,「當時我怕你們不理我,才編的。」
「你要說實話。王繼超真要有什麽不測,你的問題可就大了。」
「我真沒撒謊。」她說,「就是瞎說的。」
停了幾秒鐘,她又說,「但我感覺,王繼超應該還有其他女朋友。」
「詳細說說。」我忙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具體我也不清楚,這個得你們去調查。但我能感覺得出,他心思在別人身上。」錢琳說。
「你都知道他對你沒意思,還對他那麽好?」韓東升不理解。
「我就是喜歡他啊。」可能覺得韓東升這問題有點多余,錢琳竟然笑了。
我看看她,換了個話題。
「我看你微信聊天記錄,是當天下午收到資訊,但第二天上午才來找我們,為什麽?」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出問題了。他很少主動發資訊給我,這次突然發這個,肯定是出什麽意外了。」
「但我又沒他地址,打電話過去關機了。我就想,他既然發了一條給我,應該還會繼續跟我聯系的,等了一夜,沒訊息,沒辦法我才來報案。」
「我們調查過,王繼超沒公開承認過你倆的關系。」我問。
「他和我說,時機還不成熟,不方便。條件允許了,會告訴大家的。」錢琳小聲回答。
「什麽叫不成熟?」韓東升問。
「他說要考研,怕影響復習。正好我也在準備考研,他還說怕我分心。挺有道理的。」
這種在喜歡的人面前卑微放低自己的情況,我見過太多。
是時候好好查查錢琳了。
調查顯示,錢琳的生活圈子很簡單。
平時不是去圖書館就是在教室,傍晚去操場跑步,接著回宿舍休息。
說到錢琳,舍友都是,鄙夷又有些同情,大多時候都在搖頭。
大家的感慨,總結下來,意思都差不多。
何必呢,本身條件也不差,上趕子,熱臉貼冷屁股,去倒追個拿自己當備胎的人。
提起錢琳,大家似乎都說到了「備胎」這個詞。
韓東升很不理解,錢琳自己沒有察覺?
「這種情況不少。」出宿舍後,我對旁邊楞神的韓東升說,「不過,王繼超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倒是值得關註。」
「是有點不太正常。」韓東升說,「王繼超的同學說,他平時不願談起錢琳,說明他是有點反感錢琳的,但又不直接拒絕,恐怕不光是人品問題了。」
另一方面,王繼超屍體被發現的地方,也有了新的調查線索。
王繼超發現的地點在郊區,那個野外登山點雖然偏僻,但也不是完全沒人,這給我們提供了另一個思路。
沿途雖然有監控,但覆蓋範圍太小,而且越靠近登山點、監控越少,到了山腳下,監控已經不見了。
無奈,我們只好在山腳下,攔住當地居民和零散的登山客詢問。
這工作太過繁瑣,耗費了很大精力,好在總算有所收獲。
一個滿身專業裝備的中年人說,四天前,曾經在山腳下看到過疑似王繼超的面孔。
「我記得當時好像是一群人一起,不光他一個人。」中年人皺起眉頭,拼命回憶,「當時那個男生,好像一直在追趕前面的一個女孩,跑得滿頭大汗。其他人都在笑他。所以我印象很深。」
「看照片,和這個人很像。」他抱歉地笑笑,「不過也是匆忙路過,所以我記不太清了。」
這就夠了。起碼我們知道,王繼超不是一個人來登山的。
根據大徐的屍檢,王繼超確實是掉下高崖摔死的,衣服破損嚴重,無法判斷生前是否有搏鬥。
不過野外登山造成的高崖墜落,獨自一人還好說。人一多就不好判斷,若有心懷叵測的人混跡其中,一切就變得撲朔迷離。
既然是一群人,說明是有團體,搞不好是個登山愛好者團隊。
王繼超這種學生,不會憑空加入什麽社會圈子,估計還是學生組織。
不料,我們遍查學校的登山團體,都說近期沒組織過這種活動。
那個中年人看到的,應該就是王繼超。我總覺得,那條資訊不是個玩笑,王繼超的死不是意外。
排查工程很巨大。
王繼超的手機至今還沒找到。山崖下溝壑縱橫,雜草叢生,還有很多石頭縫隙和洞穴,尋找一部小小的手機很不容易。
我們去電信公司調取了他的通話記錄,發現沒什麽特殊情況,日常的電話也不多。
我和韓東升一個個打過去,大多是些快遞,偶爾有幾個是朋友的。
韓東升指出,現在誰還靠電話聯系啊,王繼超的微信,才是重點。
我聽出他話裏有話,問,「什麽意思?」
「借屍還魂。」韓東升笑笑,「除了王繼超的家裏人,沒多少人知道他已經死了。如果我們用王繼超的微信登入,說不定會有意外發現。」
「有道理,這事就交給你了。」
登入王繼超的微訊號不復雜。
因為換了手機登入,登上後,看不到之前的聊天記錄,不過看他加的各個群,聊天都很正常,顯然不知道王繼超出事了。
我讓韓東升不要輕舉妄動,先仔細研究一下他的微信通訊錄。
王繼超的微信好友不少,密密麻麻有一千多人。韓東升用了整整一晚上,也沒有研究出個啥來。
考慮到幾乎很少有人知道王繼超死了,我們用了一個最原始的方法來進行排查。
韓東升首先給所有通訊錄裏的人,發了一個微笑的微信表情。
謹慎起見,我們沒有給錢琳發送訊息,以免打草驚蛇。
10 小時內,收到了一百余人的回復,其他的沒有動靜。
這一百人中,有三十幾人詢問是不是有事情,從反應來看,女性居多。
其中有幾回復的人,備註是「傻 X」和「兒子」的,估計是同學。
還有幾十人都是各種表情包,也有人回復一個同樣的笑臉。
這難倒了我和韓東升。
如果王繼超的死確有內情,起碼從這第一波微信回復中看不出問題。
於是,我讓韓東升開始發第二次私信,內容很簡單:「我回來了。」
這次回復要激烈得多,大概有二百多人回復。
各式各樣的都有,大多數人表示奇怪,問什麽意思?從哪裏回來了?
也有不少人看上去早已不記得王繼超是誰,回復中對他的身份進行詢問。
看上去一切正常。
雖然回復五花八門,但沒有什麽特別值得關註的東西。
反而是沒有回復的微信中,我們有了意想不到的發現。
其中一個微訊號,在第一次發送資訊之後毫無反應。
但第二次發送之後,一個鮮紅的驚嘆號出現在對話方塊裏,並提示先加好友才能進行聊天。
很明顯,王繼超的微信被刪除了。
這引起了我們的高度註意。
第一次雖然沒有回復,但也沒有顯示微信被刪。但第二次卻無法進行聯絡,這就很明顯了。
在第一次接到韓東升冒充王繼超發出的表情之後,對方很快刪除了王繼超這個微信好友。
在這一千多人中,這種情況只有一起。
這就夠了。
對方的微信頭像是一個卡通貓咪,看上去很可愛,應該是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