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經之所以難了解,是因為其中包含了很多不可思議超乎常理及邏輯的東西,這也是現代人學佛最感到困惑的地方。要談這些玄妙道理,最好先由「空」談起。要談「空」,似乎最容易以「心經」作起點。因為心經短,全文不超過二百六十余字。但其精義卻集中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這八個字當中。雖然只是八個字,但意義深遠,要完全明白並非易事。因為「空」的概念可以說是佛學中最深奧的,如果說宇宙間的秘密藏於「空」中亦非誇張之辭。如果能了解「空」的意義,可以說等於了解大乘佛教的大半了。筆者不敢誇口已經完全了解「空」的意義,但希望能藉本文對「空」作有系統的探索。
要對一件事物有所研究,首先要提出問題。「色」是什麽?「空」是什麽?「色」和「空」不是相對的嗎?怎麽可以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呢?這些問題都是本文要探討的。
一、「空」與「色」的定義
首先要談的是「色」與「空」的概念。在佛學中「色」與「空」都有它們獨特的定義,與一般人對他們的了解有所不同。提起「色」,一般人會聯想到「美色」、「色情」等。這些感官世界裏的事物,只能算是狹義的「色」。心經裏的「色」是廣義地指一切有形象和占有空間之物,故這個「色」和英語中的Substance或Matter是同義的,亦即指物質世界裏的種種。如此而言「色」和「空間Space」應該是相對的。「色」則有物,「空間」則無物,這是一般的認知,但此認知在二十世紀的科學思想中已被推翻。特別是在現代物理學中,物質與空間的分界線已變得十分模糊,此點我會在下文再作詳細的解釋。
與「色」比較起來,「空」在佛學裏的概念是艱難得多。「空」可說是大乘佛教裏的基石,故本文會用多種方法和角度去分析它。要為「空」下定義,最簡單的方法是從事物的相依性 (亦即緣起性)著手。根據佛學辭典的解釋,「空」是由因緣和合而生的一切事物,是究竟而無實體的。其中包含了虛假和不實的意思。什麽是因緣呢?廣而言之,因緣乃指導致一切事情發生的條件和因素。例如一粒種子之所以能長成大樹,必須要有「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相配合,故雨水、土壤和人的栽培,都算是種子長成大樹的因緣。世間的一切事和物,都是種種條件搭配而產生的,如果缺少了某些條件,或是條件搭配不佳,某一事物便不能產生了。大乘的「空」,相等於原始佛教的「緣起法」和「無我論」。因為一切事物都要靠因緣和合而生,所以都謂之「空」,如此說來「色即是空」便合乎情理,因為「色」與「空」已不再是相對的觀念了。比較狹義地說,這種因緣和合的說法,在物理學中也可以成立,因為一切實物都是由電子、中子和質子的組合而成。如此說來,一切事物皆由緣聚而成,亦因緣散而消失。故「色即是空」不是自相矛盾,而是一種真理。
二、無常的「空」
佛教中的三法印,其中之一法印「諸行無常」,即是說世間的一切事物,無時無刻不是在變化中。「無常」英文可譯作Impermance,即不恒久。因為不恒久,所以是「空」。
從轉變談到一切事物本質的第一位希臘哲學家Heraclitus,(他和佛陀差不多時期),他認為「變」是宇宙間唯一的真實。這句話怎麽講呢?例如:山上的大巖石不是穩如泰山,歷久不變嗎?答案是巖石不變只在其外表而已;若從更深一層去看它,會發覺它也是不停地在變。巖石中的一粒離子在一秒鐘內就不知道換了多少位置。這是在細微處看「空」,從大的角度來看亦復如是。日子一久,山可以變成海,海也可以變成山。正所謂蒼海桑田,這就是「無常」。再從人事的角度來看,一個富翁可能在一次股票狂跌中變成一無所有,一個統治者也可能在一次政變中變成囚犯。這些都是令人感到世上的一切一切,正如南柯一夢,因而產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感嘆。
由於這種轉變,一切事物只有在這瞬息即逝的「現在」才有意義。因為萬物都有這種短暫的性質,所以都是「空」,這就是「色即是空」的第二個意思。值得留意的是,上一節談的「空」是一種相依的觀念,這裏談的「空」是一種動態 (Dinamic) 的觀念。從動的角度去看空,便可察覺到「空」的觀念中有一種基本的矛盾性,假如說「只有變才是最終的真實」,亦即是說「只有變才是永恒的真理」。所以從動與變的角度去了解空,便可明白為什麽有人說最高的真理,往往是似是而非(Paradoxical)。「空」的矛盾性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概念,我們會在下文再詳細討論。
三、不能名狀的 「空」
由「緣起」來了解空,和從「轉變」來了解空,都無神秘色彩。但是後來從大乘佛教發展出來的空論,則逐漸變成一種「本體論」。佛教禪宗的特色是「不立言語,教外別傳」,也就是說禪宗是不用言語或文字去傳揚教義的。為什麽呢?因為宇宙中的最高真理是不能用言語來表達的。正如老子「道德經」有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如此說來,道家的「道」及佛教的「空」,嚴格說來不過是假名而已,由於找不到適合的名稱,故將這最終的真實姑且叫作「空」。這和代數中將一個未知數叫作X是沒有分別的。
除了道教和佛教之外,其他幾個主流宗教對宇宙間最終真實(Ultimate Reality) 的稱呼,也同樣地充滿了神秘性。為了支持這個論點。我特別在基督教的「新約聖經」中找到了一個極為有趣的例子。在「使徒行傳」中就有這樣的記載:「保羅(使徒之一)有一次到希臘首都,看見在希臘人所崇拜的各種物中,有一個祭壇是為一個「不知名之神」而設的。保羅就對希臘人說:這個「不知名之神就是上帝」。繼而又說「人不可以將上帝當作是用金或銀所造成的偶像;上帝不是人可以用藝術或想象力來描述的」。我們要註意的是– – 聖經說上帝不但不能用實物來代表,就連用人豐富的想象力來想象也不可以。由此可見無論是東方或西方的宗教都公認這最終的真實是神秘而不可名狀的。
四、不可思議的「空」
前三節所說的「空」是可以用常理去了解的,而這一節所談的「空」卻是不能用常理或邏輯去了解的。這是佛學中最難明白的一個觀念,但也是最精妙的。有不少人(包括很多知識分子)讀了佛經之後,認為佛教是不合邏輯和反理性的一種荒謬宗教。在這裏,我們會研究這種想法的真實性。
我們在第一、二、三節已分別說過相依性的「空」,無常的「空」以及不能名狀的「空」,這一節要說的是似是而非(Paradoxical)和自相矛盾的「空」。在傳統邏輯中,任何事物都不能自相矛盾,如果它是A,就不能同時又是A的反面。譬如說,如果我今天上課,就等於我今天沒有缺席;因為我不能同時又上課又缺席。但是在佛經中,這個不自相矛盾的原則是不被尊重的。「金剛經」有雲:「...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又道:「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這和心經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架構和意思上都十分相似。「金剛經」又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故此,如果將「空」解作是「色」的反面,則「色即是空」等於「色即是非色」。這種解法雖然與邏輯相違,但似乎正合經文的原意,正因為心經和其他般若系統的經典意思與常理(Common Sense)及邏輯相違,所以真正了解佛理的人很少,正如很少人能真正了解「相對論」一樣。
那麽,經文以何種理由來違背常理和邏輯呢?我相信正確的答案是因為這是事實。如果事實和常理相違背,我們只好選擇前者。本文會參照多種比喻和例項來幫助讀者了解常理或邏輯是不可靠和有限性的。
第一個具體的比喻和例項是從「看煙花」說起,相信讀者都有晚上看煙花的經驗,而且有真切視覺上的影象。當一個煙花剛發出時,在空中只是一個點子,不久這個點子分散、擴大,變得和一朵花一樣,但是燦爛之後,又回復點子的形象而消失。如果我們用照相機拍下煙花剛升空的情形,又拍下它最燦爛的情形,再拍下它回歸寂滅的情形來比較,我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如果每一個煙花我們都如實地拍下三張照片,然後將照片混合起來,再胡亂地從中抽出一張,我們就很難判斷照片是屬於那一個煙花的。甚至於我們只觀看同一個煙花的三張照片,而那三張照片都有很大的不同,我們憑什麽說它們是同一物的影象呢?唯一的答案是我們曾見過煙花轉變的過程。我們看到了一事物與另一事物的同一性 (Identity),例如末放前的煙花和放散時的煙花是同一性,絕對不是從它們的相似性而建立的。所以我們可以說 「一分鐘前的煙花,不是一分鐘後的煙花,所以是同一個的煙花」。在第二節已經說過,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無時無刻在轉變中,所以金剛經上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在表面上是自相矛盾,但其間卻意味著至高的真理。
另一個例子是出於古希臘哲學家Zeno的似是而非的難題,我們將它名為「箭的比喻」。Zeno說「活動」是不可能的,他以飛行中的箭為例項。根據傳統邏輯,任何事物不可能同時是A而又是A的相反,這在邏輯上稱為 「不自相矛盾」的法則。箭無論在何時都要有一個一定的位置。箭不能同時在A點又在和A點不同的B點,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麽箭在無時無刻都要處於靜止的狀態中,亦即是說它不能飛行了,因為只有靜止的事物才能在無時無刻都有一定的方位。故此,我們有一個兩難的問題:如果「不自相矛盾」的法則成立的話,就不可能有活動。但是如果沒有真的活動,我們又怎樣去解釋一般常見的活動現象呢?箭之能射出,這是事實。在箭射出的過程中,無論瞬間的時間是多短,箭的方位都有所不同。如果箭沒有真的活動,那麽箭的方位又如何能改變呢?
同樣的問題,其實中國的道家思想中也曾提出過。譬如在「莊子」裏就有「日方中方側」的說法,即是說太陽剛剛在正中的時候,也就是它不在正中的時候。這說法同樣是不合邏輯,但都與事實相符,如果不是的話,我們就無法見到日初和日落了。
同樣的論據,不但可以套用在一切「活動現象」上,也可以套用於一切 「轉變現象」上。此外還有一個難題,就是「時間」的觀念和「活動」或「轉變」的觀念是相依的。如果沒有真正的「活動」,那麽「時間」的觀念就不能成立。由此可見一般的認知、邏輯及觀念,其實隱藏了許多未能解決的基本問題,所以一種違反常理和邏輯的說法及見解,不一定就是錯的。
總而言之,因為一切事物都不斷地在變,所以一物是A時已經不再是A了,這就是空不可思議的智慧。那最終的真實是不可能被定形的,粗而言之,它是一個無定的過程。故理智和邏輯都不能對它起作用,言語也不能形容它,這就是「空」的深奧。
五、不落二邊 (Non-Dualistic)的「空」
這一節要談的是「超越性的空」。要明白甚麽是「超越性的空」,「空」不是「有」的相反,也不是「無」的同義。「空」是超越了「有」和「無」,也超越了一切相對觀念的境界。因此有第二釋家之稱的龍樹菩薩曾經說過:「一切事物都可說「如是」,也可說「不如是」。可說「既如是」也「非如是」,這就是佛之所教。」此即佛教著名的「四角否定」,也是中道思想的特征。聽起是極反常理和邏輯的理論,但是佛教卻認為這是最終真實 (Ultimate Reality)。
這種既是也不是,既非也不非的道理始終難令人有所共鳴,為了將這些道理說得更具體一點,筆者選了幾個現實生活的例子。筆者在年少時曾經學過藝術,有一次交給老師一幅素描,老師對它的評語是畫得很好,但是有一個缺點,就是畫中樣樣東西都畫得太仔細,結果是整幅畫失去了重點。樣樣都著重,就等於樣樣都不著重。又例如一名探員,他的上司命令他事事都要留意,如果他真正照做的話,其效果就是事事都不留意。又例如你是一名演員,導演要你演得自然,而你腦海中常存有要自然的念頭,結果肯定是做得不自然。又例如有一個男人,他有二十個女朋友,他說他對每一個女朋友都愛,這等於他對每一個女朋友都不愛。反過來說,老子【道德經】有雲:「天地不仁,以萬民為芻狗」。這不是正好說明天地對萬民都眷顧嗎?由此可見,如果說「空」是甚麽都不是,那就等於說它甚麽都是。故此「空」是一無所有,同時又是包羅萬有。用數學來做比喻,亦即是說「零」是等於「無限」。這就是「空」的玄妙道理。由於是「空」,所以有一切的潛能。
這種認為最終的真實,是包含了矛盾性的想法,在近代哲學家中也都十分常見,而且不論是唯心派或唯物派都如是。例如德國哲學家黑格爾(Hegel)提倡一元論與唯心論,他認為矛盾是至高真實的本質,這至高的真實是在不斷地開發中,它之所以能夠不停地發展,就是因為它本身的基本矛盾,所以矛盾是宇宙間一切轉變的原動力。後來持唯物主義的馬克思思想,也是繼承了黑格爾那一套以矛盾為原動力的哲學,但那真實的重心就從精神而轉移到物質世界裏,變成「唯物辯證法」。
由佛教的「空」到黑格爾的矛盾論,再到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其中不同的地方當然很多,但其共通點是:矛盾的存在,不但不是荒謬,反而是推動宇宙萬物發展的基本動力。從這一個意義來說,「空」不是甚麽也沒有,而是矛盾的並存,是化育眾生的本源。這個「空」的本質是不穩定的,因為不穩定,才可以有創造力。最能傳達這一意思的表象,莫過於道家的陰陽符號。陰和陽的並存,象征了一切相對事物的並存。陰和陽既是沖突又是和諧,故能為萬物之母。
六、自我引證的「空」
在哲學和邏輯上一些最辣手的問題,往往是出自於「自我引證」的言論中。什麽是「自我引證」?例如「我在說謊」就是其中一種,它帶來的問題有:如果這句話所說是對的,則基於其所說,這句話不能算是真的。如果這話是錯的,則基於其所說,這話應該是真的。故此,這句話是對的時候,也就是錯的時候,於是我們就到達一個是非含糊的境界。傳統邏輯是不容許矛盾共存的,但這種「自我引證」的例項卻反映出這種 「矛盾不能共存」之說的漏洞。
心經說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就是上述「自我引證」的一個例子。如果「色」當真是「空」,那麽這「色即是空」的言論也失去意義了。從這一角度來看,心經是自打嘴吧了。
究竟佛陀有沒有明白這一點呢?如果他明白這一點,他又怎樣來處理呢?用心讀過「金剛經」的人就能得到一個十分滿意的答覆。佛陀不僅完全明白,而且很誠實地說出來,完全顯示出他的智慧和言行一致。「金剛經」第二十一節雲:「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也就是說「如果有人說如來是有所說法,就等於是謗佛,這是因為不明白佛所說的道理。」又第七節中說:「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
如果佛法是空的,那麽我們對佛所說,應該采取甚麽態度呢?「金剛經」第六節中明確的交待。經雲:「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意思是:「佛陀常對出家人說,你們要明自我所說的道理,只是喻言而非最高的真理。它的功用像木筏一樣,是用來渡人到彼岸的。如果到了彼岸,它的功用已達到,就應該將它舍棄,不可執著。佛法尚且如此,其他的就更不用談了。」佛教中的「不執著」思想到這裏可說是到最高峰了。
七、「空」的處世哲學
佛教被稱為一種重智的宗教,也被稱為一種具科學性的宗教。這是因為佛教的人生哲學,不是要教徒不加思索地接受,而是從事理中推出來的。這個優良傳統其實自佛陀就開始了。所以佛教是先談有關真實的理論 (如緣起法),然後再談佛教徒對人生應采取的態度。換句話說,佛教的處世哲學其實是從宇宙觀和本體論中推出來的。「空」就是佛教最基本的本體論,所以佛教的人生態度也是直接地反映出「空」的哲學。
有些人以為佛教既以「空」為本,所以其人生哲學應該是精於一種虛無主義 ( NIHILISM ) 。其實恰恰相反,正因為說「空」,所以不可能是虛無主義。我們在前文已提過「空」不等於「無」。佛教說的「空」不是相對的。虛無主義是一套消極的哲學,認為存在是荒謬而沒有意義的,那是相對的「空」。但佛教的「空」在將一切都否定時,亦同時肯定一切,正所謂「真空妙有」。如果將一切都否定,最後應該連這個否定的意識也否定了。如同一個坐禪的人不但心中不存雜念,到最後連心中不存雜念的意識也要消除。所以趙州和尚說:「佛一字吾不喜聞。」就是這個意思。
其實 「空」的實踐不外是「不執著」三個字而已。太著重物質生活或只求感官的享受,固然是一種執著,但太過於著重精神上的東西而忽視了物質生活,也是另外的一種執著。有執著就有煩惱,無論這種執著的物件是實物或抽象的東西都是一樣。有執著就有需求和欲念,如果不去控制,人就會變成需求和意欲的奴隸。故此「空」的實踐就是破執,「空」的正面意義就是自由和解放。將金錢、地位、權勢等一切世俗認為是難得的東西都視如「空」,人就不再受外境和情感所牽制而得到真正的自由。佛教否定一切,其實是一種「致之死地而後生」,不是膚淺的虛無主義,所以禪的本旨是「大死一番,再於現成」。只有將一切都否定,心中不存任何成見,才能徹底地開放自己,真真切切地去體驗豐富的生命。如此,「空」又再一次顯示出它矛盾的真理。
八、「空」與 「阿Q」精神
「空」的人生觀可以說是佛教獨有的解脫方法。「不執著」的哲學將世俗的價值觀都否定了,到最後連基本的「自我」意識都要否定,由於「不執著」的人將這些都認為是「空」,所以就不會受外境或情感所牽制,而能逃出煩惱的世界。故此,「空」一方面是絕對的剝奪(Deprivation),但在另一方面又是絕對的充滿 (Fulfillment) 。也就是說當一切都被否定時,生命本身己得到肯定,這就是「空」的玄妙道理。由此看來,「空」就是「涅槃」,也就是佛教最終的宗教意義。
值得註意的是佛教以否定來作為解脫之道,筆者在少年時讀過一本討論東西方哲學的書,東方哲學與西方哲學對於如何解決人生問題,各有不同的答案。一般而言,西方人向外求,東方人向內求 (時下的東方人當然是例外)。譬如一個人想從A城到B城。兩城之間相距很遠,中間復有重重障礙。西方人遇到這種問題,就會絞盡腦汁,設計或建造一輛合適的交通工具,盡力去克服種種困難而達到目的。但是東方人遇上這個問題,通常不會直接去解答,卻先提出其他的問題「我為什麽一定要從A城到B城呢?」或是「就算我真的能從A城到B城,又有什麽實質的意義呢?」
我們可以舉一個禪的公案來證明,有一次禪宗二祖慧可請求達摩祖師將他的心安靜下來,達摩說:「你將心拿出來,我就為你安心。」慧可找了半天,還是找不到自己的心,便頹喪地回答師父說:「我找不到。」達摩便說:「你的心,我已經為你安妥了。」
再舉另一個例子 :有一次法會中,須菩提問佛陀:「世尊,世間的善男子和善女子想求至高的覺悟,他們的心應該放在什麽意念上?又應該如何將心降服?」佛陀的答覆不很直接,他說:「一切的眾生我都會去拯救,雖然拯救了無數的眾生,其實沒有一個眾生是我拯救的。為什麽呢?如果菩薩心中仍存有「人」、「我」、「眾生」等觀念,他就不是菩薩了。」佛陀的答案聽來象是牛頭不對馬嘴,但是我們細想一下,如果佛陀將「他人」和「自我」的相對觀念都否定了,那麽「(我的)心」的存在更不用談了,連心都是「空」的,煩惱又從何來呢?
解決問題,卻將問題視作不是問題而無須去找解決的方法,這不是「阿Q精神」的一種嗎?佛教這一套「空」是自欺欺人嗎?筆者不以為然。佛教十分重視「正見」,前文已說過佛教是先談實有觀,再談人生的態度,所以正確的人生態度是建築在正確的實有理論上。佛學家對佛教有關實有的理論和科學家一樣都是小心地求證,尤其是有關「空」和「無我」的觀念。求證的方法多數是采取辯證(Dialectic) 形式,亦即是先假設和要證的理論相反,然後從這些相反的理論中推出許多結果,然後逐一指出這些結果和事實不相符合之處。這些我們不在本文細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考【龍樹菩薩】所寫的「中論」。
無論如何,東西方思想的不同是事實。西方思想著重找尋解決問題的方法,東方思想則將焦點集中在問題的本身 – – 「那問題是否是問題?」和「什麽才是最終的問題?」等等。如果將所有的問題都視作真問題去處理,人生就變得煩惱多多和沒有時間,但如果將所有問題都不視作問題,人生似乎又缺少了積極性。嚴格說來,佛教的人生態度是超越這兩種極端,它提倡「中道」,「中道」即「空」的實踐。「中道」的意義,佛學辭典解作「不偏於空,也不偏於有,非有非空,即空即有,不落二邊,圓融無礙。「正如」菜根談」有雲:「在世出世,真空不空。」這才是「空」的境界。
九、結語
「空」的道理是基本上不可說、不可思議,超乎言語、邏輯和理智的界限。佛陀說法時尚且困難重重更何況是筆者?故此,以上所說的道理,讀者只可當作是譬喻和指標來看,不能當作是最終真實,佛學中所說的「以指標月」就是這個道理。筆者只希望本文能為讀者作一個良好的指標而已。其次,佛學中的超邏輯和超理智的說法,確實使學者感到困難重重。筆者希望將來能有更多的朋友,繼續以新的創意去比喻佛經中的道理,使佛教能在現代社會中更有效地發楊。
轉自靜山主人【大乘佛教的「空」,不是「無」,更不是虛無主義,實為最高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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